第 111 章（2/2）
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替他拒绝了募捐者。
那是他的母亲，最后一个留在他身边的亲人。
“求您了，所有人都知道您家是慷慨的善人，愿意救助这些可怜的人们。您家是成功的大商人，我们不需要太多，只要一点就足够了，求您发发慈悲吧！”
他的母亲拒绝了他们，那里面隐含着疲惫与绝望，然后关上了门。
他隔着门听见募捐者们在门外的话语，这过于敏锐的听力也是在东区的日子里练出来的，在那种地方讨生活，总得敏锐警醒些。
他垂眸看着桌上的文件，可惜……他的敏锐也不总是在合适的地方发挥。
“他们家就这样？一个铜板都吝啬，那些好名声都是骗人的吧？”
“呿！能从那样的地方爬出来，还赚上这样家业的人，哪会真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心善，做做样子罢了。”
“算了算了，我们到别处去，购买药品和木板还差二十个银币呢。”
募捐者们的声音逐渐走远，眼前的文字清晰得刺眼。
它们记录了他的失败、他的受骗、他无法背负得起的债务，与他别无选择的结局。
他站起身，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与袖口，然后站到椅子上，最后将之踢倒。
人死债消，他们不会为难他的母亲。至少……会留下足够她度日的财产。
人死债消。
“……死了？”
“这么说他们家是真没钱了？”
“可惜……他名声挺好的，也许真的是个好人。”
“谁知道呢？做商人的……”
冷漠。
他在勒紧颈项的窒息与人们的碎语中死去。
【什么是欲望？何以平息？】
墨菲丝于明媚的阳光与水声中睁眼，她已成为了一名贵族青年。
身体在轻柔规律地摇晃着，舒缓地波浪围绕在他身边。
“怎么了？”他听见悦耳的女声。
“没事。”他遮了遮眼睛，“河上的阳光有些刺眼而已。”
“啊，是我的错，早知道就在船上准备几把遮阳伞了。”优雅美丽的女士坐在他对面歉意的说。
这是一条坚固美丽的双人小船，被布置得十分舒适，在这样柔和的天气中于河水中轻柔的飘荡，可以称得上是极悠闲的享受了。
“不必道歉，您的安排已经接近完美，”他温和而疏离地微笑道，“感谢您的邀约，只是我还有一些话想对您说。”
“请说，您知道，您的话我总是愿意听的。”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，其中的神采比三月的波光还要温柔。
他小心斟酌着措辞：“或许是我之前几次表达得不够清楚，致使您有了误解。我对您的厚爱十分感激，像您这样的女士的心意可以称得上是珍贵的宝物了，只是我并无寻找伴侣的意愿，因此不得不回绝您的心意，您值得更好的人来对待。”
对面的女士幽幽叹了口气：“不，您每次的表达都已足够坚决和清楚。这已经是您第十六次拒绝我了。”
她抬起的眼睛泫然欲泣，配合那张美丽的面孔，会让任何男子不忍拒绝她：“是我哪里不够好吗？”
“不是您的问题。”他耐心温和地说道，“您是如此的美丽聪慧，追求您的男子不计其数，他们是如此的爱您，其中不乏优秀的人，您可以从中择一伴侣，我相信没有人能够抗拒您的心意，您会得到幸福的。”
“可惜，您总是能够抗拒我的心意。”对面的女士轻轻颤抖起来，“无论有多少人追求我，我却只想要您的爱恋。”
他为难地皱起眉，不知该如何继续措辞，但对面的女士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的颤抖。
“让您为难是我的不是。”她哀怨而深情地看着他，“我对自己说过，这是最后一次尝试。如果您还是拒绝我，我就再也不会进行第十七次了。”
他轻轻松了口气：“您会找到比我更好的人。”
对面的女士露出一个美丽而哀怨地微笑：“就算是给我这段无妄的爱恋一个终结，您能拥抱我一下吗？”
她这样说着，并期待地伸出手臂。
他眉宇松动了几分，在浅浅揽了一下对方的脊背之后准备松手。
但对方的手臂却用力地缠了上来，将两人之间的空隙紧紧贴靠。
“我爱您啊。”他听见对方哀怨地吐息。
然后，被用力拥拽着坠入河里，冰冷的河水将他浸没，灌入他惊愕中张开的口鼻。
那双纤细的手臂死死纠缠住他的肢体，河水中的眼睛哀怨而疯狂。
爱欲。
他在冰冷的河水与纠缠中死去。
……
墨菲丝于柔软的床垫上醒来，她已成为了一名强壮的年轻人。
天色还是黑沉的，肌体的疲惫令他困倦，但身上的伤痕却折磨得他无法入眠。
他睁着眼睛捱到天亮，在清晨过于寒冷的空气中听着人们醒来。
薄薄的木板挡不住多少声音，但隔壁的居住者以为他还在睡着。
“只要再有一笔钱，我们就能买下那间店铺了。”那是个粗沉的男声。
“可是我们没多少钱了，先算了吧。”这是个细哑的女声。
“蠢货！这是多好的机会？你知不知道买下那间店铺后，我们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？如果过两天这店被买走了，我们可能就再也遇不上这样的机会了！”
“可是我们拿不出这笔钱啊……”女声低低重复道。
“你弟弟不是有办法赚钱吗？”
“他那赚钱的法子不行，不能再……”
男人加重了语调：“我们不知道那是什么法子。他从来都不说，我们就不该知道。”
“他刚刚受了伤，伤还没好，再等等吧……”
“再晚些，人家就不把店留给我了。我也不是想逼死他，这是最后一次。”男人低声哄道，“只要买下了那家店，我们再也不用挤在这种破屋里，就能换上一个不漏雨的屋子。如果早能这样，我们的小安妮就不会染上风寒，就算染上风寒，也不会因为我们买不起药而死去。”
良久之后，低低的女声再次响起：
“……就最后一次。”
他闭上了眼睛，等他的姐姐敲门进来时，装作刚刚才醒的样子。
他静静地听着姐姐断断续续地话，对她露出一个微笑：“别担心。”
“我有法子的。”
砰！
他跌倒在地上，还没痊愈的伤口崩裂开来，和新生的伤口一起涌出更多的疼痛和鲜血。
到处都是癫狂地咆哮和吼叫，那些坐在看台上的人疯了似的嘶吼。
他翻了个身，躲开一次致命的扑击，并借着翻滚恢复到单膝跪地的姿势，直面对面那头双眼猩红的野兽。
汗水、血液、野兽的腥气……斗兽场的气味一直都这么难闻，堵得他脑子都开始泛晕。
又或者……那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眩晕。
伤口越来越疼，他觉得很累，可他总能爬起来。
他倒下过很多次，可他总能爬起来，站到最后，然后把钱带回家。
但可能……这一次不行了。
他仰面倒在地上，胸腹被野兽的利爪剖开。
他睁着眼睛看向天空，嘈杂兴奋的吼叫似乎离他远去，带着他疼痛到麻木的伤口，和脑子里的眩晕。
地面又冷又硬，但天空真蓝啊。
贪婪。
他在蓝色的天空与残缺中死去。
【你想如何选择？】
墨菲丝于破败潮湿的草席中睁眼，她已成为一个贫民窟中的少年。
“哥哥……”他听见一个怯怯的声音，“迪亚肚子疼……”
他从藏在稻草下的口袋里翻出一小把干瘪的麦粒，这是他从被脱掉的麦壳堆里一点一点摸出来的，不太多，也不好剥，但是是可以吃的。
“吃吧。”他说，“吃完就不疼了。”
那不是真的肚子疼，那只是饿的。
他得想办法带点吃的回来。
“您需要雇工吗？”他站在一家店铺的后门——很明显，前门是不会允许他站在那里有碍观瞻的，“我可以替您搬运这些面粉，一车面粉只要十个铜币就可以。”
“去去去！再来这我揍你！”
他不得不离开了，却尤有不甘地在附近徘徊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他听见店内有人问道。
“是一个贫民窟的小鬼！”后门驱逐他的那个健壮店员在大着嗓门回答道。
“让他滚远点！”店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，“他们都是小偷和骗子！”
店员用眼角稍瞥他，示威地晃了晃拳头。
他不得不完全离开了这里，又转而来到街道正面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。
恰巧，在那家面包店的正门，正在进行一场尚未结束的谈话。
“……耐心些，注意您的礼仪，萨诺为此祝福您的。”那是个穿着整洁教袍的男人，正在店里购买供奉用的面包。
“萨诺原谅我。”店主一边将洁白柔软的面包用皮纸打包，一边与教士抱怨道，“但您知道，这群家伙可不讲礼仪，万一给他们点好脸色，他们就会像跳蚤似的缠上来。”
教士接过他的面包：“我去过一次贫民窟，他们的确粗鄙无礼，但其中有些孩子还是可爱的，你对他们念诵教典施以赐福，他们倒也会表示感激。”
“您真是太好心了，大人。”店主恭维道，“要我说，就算他们中有些人尚有良心，但迟早都会变成一个样子。”
“也许他们当中会有可以教导的人呢？”教士缓缓摇头道，“不论如何，这就是我们这些教士应当做的事情。”
他大着胆子走过去，那身明显的粗衣陋服证明了他的来历。
店主皱起眉下意识抬手想要驱逐他，却又因教士在前而生生停住了。
“有什么事吗，孩子？”那个教士同样注意到了他。
“我想找一份工作。”
教士微妙地停顿了片刻，说道：“那是大人的事情。”
“给他几块面包吧。”教士转身掏出几个铜币给店主，按着头顶的帽子匆匆离去。
店主面色不善地看着他，丢出一块昨夜卖剩下的粗面包给他：“再敢来我这捣乱，我就打断你的腿！”
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，他向教士祈求铜币都比要向他祈求工作来得好。
他匆匆抓着面包离开了，然而这只缓解得了一时的困境。
他给自己灌下了一肚子凉水，迪亚乖巧地蜷缩在角落里，一边按着肚子，一边偷偷咀嚼潮湿带着霉味的稻草。
一块面包又能撑几天呢？
他强令迪亚把稻草吐出来：“再忍忍，我去想想办法。”
偷窃，这种赚钱方式不会被一次又一次的拒绝。
只是要做好被抓住的准备，最灵巧敏捷的偷儿都有过失手的时候，何况是他呢？
烈日灼得他皮肤刺痛，刺耳的耳鸣声如尖刀在他脑中翻搅。身后的木桩硬得硌人，紧紧勒在皮肉中的绳索带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与麻痒。
他挣扎着从眩晕中醒神，勉强抬头对着躲在广场边缘看他的迪亚咧开一个难看的微笑。
“没事。”他无声地比出口型。
“回家去。”
迪亚用细瘦的手指抹了抹眼睛，转身跑离了这片过于明亮的土地。
开阔的广场上，是容不下半点隐藏的阴影的。
他从早上捱到了中午，围观的人们在烈日下散去。
周围渐渐静下来，他听见了不远处有人说话。
“那边是怎么回事？”他听见有人这样问道，声音有些熟悉。
“一个被抓住的小偷罢了。”这下他分辨出来了，那是面包店主的声音。
“您说对了。”第一个人叹气道，“他们迟早都会变成一个样子。”
“是的，大人，那些人完全不值得您辛苦，他们只会辜负了您的好心。”面包店主飞快地将打包好的白面包送到对方手上。
他努力抬了抬头，看向那边。
那是个穿着教袍的教士，给过他一块面包。
他咧了咧嘴，难看得令人分不清那是个微笑还是呻/吟。
然后他垂下了头，再也没有抬起。
傲慢。
他在正午明亮的阳光与无望中死去。
【欲望与苦痛滋生罪恶，欲望与苦痛滋生救赎。】
“……墨菲丝，这只是梦……”
如此苦痛，如此真实，如此渴盼，如此绝望。
“这是你曾经真实的轮回。”
这是这个世界真实的模样。
【你会如何选择？】
一念之间，天地反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