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(2/2)
“下象棋。”他们翻遍了,除了看电视,这是这房子唯一仅剩的娱乐方式。
宋菀把椅子拉过去,凑拢去看。
“我一直挺好奇,”宋菀说,“我没听你提过你父母。”
“我妈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去世了,肝癌。”叶嘉树自己将了自己一枚棋,“我爸后来再婚了,没维持几年,又离婚了。后来他去了菲律宾,跟当地一个女人结婚了,生了好几个小孩儿。现在过得怎么样我也不知道,好几年没见了。他很少给我打电话。”
宋菀沉默着。
“他对我很失望。读初中的时候,我不好好学习,非要玩什么摇滚,他打了我很多次,我都屡教不改,他就懒得管我了。”两枚棋子被他捏在手里,换来换去地玩,“……我妈是小学老师,我名字就是她起的。陈斯扬说,我这个人配不上这个名字。”
“我不觉得。”
叶嘉树低头看去,宋菀眼底含笑,她说:“要这么说,我也配不上我的名字。”
“我也不觉得。”
两人都笑起来。
门被雪堵了三天,最终叶嘉树从窗户翻出去,拿铁锹把雪铲干净。他搡了搡门,宋菀将门从里面打开了。
“你要不要出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。”
“我怕冷。”
“不冷,没刮风。”
宋菀戴好围巾手套,穿上防水的棉鞋,从屋里走出来。积雪松软,一踩便陷下去一个坑。他们停在院里的车被掩了一半,叶嘉树站在车边朝她招手,“过来。”
等宋菀走到近前,叶嘉树忽地将她拦腰一抱,宋菀赶忙伸脚急蹬,慌里慌忙地爬上了车顶。
叶嘉树紧跟着爬了上去,在她身旁坐下。她怕摔下去,还维持着跪着的姿势。
叶嘉树圈住她的腰,“坐正,别怕,你摔不下去的。”
两人都坐正,视线越过院子的围墙,瞧见一片茫茫无际的白,很远的地方有模糊的昏黄色光点,那应该是哪家点上了灯。
宋菀说:“我其实很讨厌冬天,南城的冬天雨下个没停,又冷又潮湿。”
叶嘉树低头去看她,雪光映在她眼里,黑色的眼瞳清而明亮。自初见时他就发现她有双极其勾人的眼睛,她望着他的时候,他能看到一种清澈的欲念。
“……现在我倒希望这场雪下得更久一点,最好永远都别停。”
“那不行。”叶嘉树笑说,“再下雪我们就要断粮了。”
“还有两条鱼呢,煮了吃掉,然后我们就听天由命吧。”
“那也不行。听说这儿春天来了很美,冻湖化了,山变绿,羊也出来吃草,小孩儿放风筝,风筝线几百米长,飞到天上就看不见了……”叶嘉树伸手,将宋菀搭在膝盖上的手拿过来,很用力地握住,“……还想跟你一起看看。”
宋菀从前不觉得开心是这样简单的一件事,看鱼昏头昏脑地撞上铁桶,她会笑;叶嘉树把菜烧糊了,她会笑;看着窗上冻出的冰花,她会笑;就连有时候在躺椅上打盹醒了,看见炉子里跳动的火焰,她也会笑。现在听叶嘉树描述那样一个清新的春天,她同样笑了,说:“好啊。”
“你冷不冷?”叶嘉树侧过头去看她。
“不冷。”她微微缩着脖子,衣领上的白色绒毛让轻轻拂过的风吹得微微晃动,“……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时候觉得你这人长得还不错,但闷头闷脑的,很是没趣。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,我开始相信你是玩摇滚的了。”
叶嘉树笑说:“这是夸奖?”
“当然是啊。”
“那你现在觉得开心吗?”他认真地看着她。
“我原本以为我会在那个笼子里过一辈子。”宋菀微笑,她屈腿抱住膝盖,想象春天的风已经吹化了雪原,他们开着车行驶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,风滚着;绿色的海浪,一层一层地涌向更高的天际。
“坐稳了。”叶嘉树忽地站起身,积雪跟着晃动,吓得宋菀赶紧伸手往身侧一撑。
叶嘉树弯腰,团起一个雪球,朝院子门柱上方砸去。那里挂着一个红灯笼,他们租下的时候就有了。雪球擦着灯笼划过去,落在地上。叶嘉树又团了一个,这回砸中了,雪球在灯笼上撞得粉碎,四下散落。
宋菀眯着眼抬头去看叶嘉树,他的头发许久没修剪,长得有些长了,额前发丝落下来,半遮住了眼睛。年轻男人的皮肤被雪色映衬得十分干净,也因此显得眼眸极黑,有一种毫不世故的无辜感。她心里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,仿佛一夜间回到了少女时期。
那时候的清水街,除了她,还有一个姓许的少年。记忆中的少年面目已经模糊了,只记得他打球时让汗水濡湿的黑色头发,身上热腾腾的气息,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,在他故意将把手拧得歪歪斜斜时,尖叫着搂住他的腰。他懒洋洋地斜靠着巷口等她,扔过来一瓶还温热的牛奶,他的头发梢被睡出不驯服的弧度。告白是很笨拙的,已经记不得那些言辞了,只记得手牵了一路,从学校到巷口,手心里蓄满了汗水。
这些年来,她有意地从不回忆起这段往事,时日长久,也便如真的忘记一般,再也不会在心底掀起半分波澜。可最近她越发频繁地觉得,叶嘉树的身影正在与她那段戛然而止的初恋的男主角重叠。
“叶嘉树。”宋菀伸手捉住晃在眼前的衣角。
“怎么了?”
叶嘉树回头,脚往后撤,忽地一滑,身体整个往后栽去。宋菀一声惊呼,看他倒栽葱一样地摔了下去,也立马扶稳了跳下去。
叶嘉树陷在积雪之中,砸出了硕大一个坑,雪盖了一头一脸。
他笑着朝宋菀伸出手,“拉我一把。”
宋菀立马伸出手去,谁知叶嘉树猛一用力,反将她拽得失去平衡,一个趔趄,摔在了叶嘉树身上。
她手撑在叶嘉树胸膛上,意图站起来,一条胳膊环住了她的腰,往下一摁,那力气几乎难以反抗。
她身体便又往下一倾,脸凑得更近,两道视线径直相对。
雪之下的遥远北国,只有绝对的寂静,唯一的声响是两颗跳动的心脏,充满了鼓噪不安的风,要冲破桎梏一般的,跃上苍穹又坠入深渊。
几乎没有迟疑地,她低头,碰上他的唇。
这是一个几乎仅限于轻触的吻。
可是这样激烈的喜悦,值得人死去一万次。